今年五一前后,我和朋友计划着要出国看一看。
非洲?做项目?
在网上看到过,工作中也听一个去非洲做工程的甲方给我们吹过。虽然年少时曾一度很向往那片原始、炎热、狂野、神秘的土地,想去看看非洲的动物大迁徙。但是囿于现实情况,我自己都不相信有一天会真的踏上非洲这片土地。步入中年,身系一家老小,年少的梦想更是早已消散无迹。我和朋友是有计划出国,但是想去的也是印尼之类的热带海洋风情的地方。非洲,想都没想过。
机会突如其来。打乱了我的计划,也撩动了我的心。
当然,非洲除了原始壮丽的景色,还有饥饿、贫穷、疾病、战乱、甚至死亡。
机会难得。风险也是未知。
媳妇还是挺开明的,和媳妇讨论后,她虽有担心和依依不舍,但还是支持我去看一看。对我说的理由是:看在钱的份上。
我说:钱不钱的无所谓,就是想深入当地生活去看一看。
与对方谈妥后,就开始处理护照、签证、打疫苗等各种程序。有空就在网上查阅非洲的相关资料。打疫苗期间,了解了非洲种种恶劣的卫生状况和医疗条件,心中还是有点后悔一时冲动答应了去非洲。忐忑,又有点对未知的好奇和激动。
5月底,广州白云机场,直飞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
十一个小时的漫长飞行后,双脚踏上了非洲的土地。
到机场接我的是项目组的一个同事。后来熟悉后,我随其他人一样,都喊他:冯导。
冯导,90后,身材高大,不算胖;圆脸,又戴了一副圆眼镜,儒雅中带着一份稚嫩,整体看起来比较圆润;喜欢开玩笑;说话慢条斯理,身上有一股与年龄和脸庞不太相称的从容淡定。很有意思的一个人。
冯导也是第一次来非洲。这第一次来,马上就要满一年了。他是我们项目组在这里待的时间最久的人。关于埃塞当地和项目的情况,该说的和不该说的,他陆陆续续全告诉了我。当地的好多地方,都是他带我去的。绝对撑得起“导”这个称呼。我俩在短短时间内成为了好朋友。
来的前几天,冯导和其他同事就给我说了很多关于安全的注意事项,辅以各种案例佐证。比如,白天与人结伴外出,晚上不外出;尽量少去人多的地方,也尽量不要去人少的地方,人多要防小偷,人少要防;外出尽量不要掏出手机,防偷防抢。
一时间深深的感到一个中国人在这里的不安全。于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和同事们同行。上下班两点一线,天黑后坚决不出门。
埃塞当地的语言是阿姆哈拉语,我们完全听不懂。大多数受过教育的人,能听得懂英语。英语也算是比较通用的语言。
项目组还找了一个司机小哥,只会说英语。和他沟通,就需要全部用英语了。
来了两周后,新奇还未消散,各种情况逐渐开始适应。然后就接触到了现实的残酷。
周末,我和冯导陪一个同事去买鞋。出发前,冯导一再给我叮嘱:注意自己的手机,防止被偷。为什么不说要注意钱,是因为这里的货币对中国人来说相当不值钱,即便丢了也不心疼。在这里,手机丢了才是大事。
亚的斯亚贝巴,即便是作为埃塞的首都,城市建设水平和中国国内差了得有20多年。整体给人的印象,就像一个放大版的90年代或者2000年左右的中国县城。
街上摩肩擦踵,我看到一个衣着破烂的中年男人怀里抱着一个睡着的小女孩,依靠着护栏坐在地上,可能是在乞讨吧。如果在中国,肯定要几个小孩一看到我们三个中国人的面孔,就围过来,甚至拉你的衣角,伸手向我们要钱或者往嘴里比划要吃的。小孩也就5、6岁左右甚至更小。在中国,还正是在幼儿园或小学的年纪,被家人捧在掌中。在这里,却已经学会察言观色,能识别出乞讨对象熟练乞讨了,面目和行径俨然一个职业乞丐。我第一次遭遇这种情况,大脑一时有点懵。冯导却一边向这些小孩摆手或推开他们抓衣服的手,一边催促我:快点走。不要让他们拽你的衣服。小心被偷。我也只好学着冯导的样子,从包围中狼狈突围出来。冯导告诉我:不要小看这些小孩,他们也会偷东西的。
对乞讨小孩的感慨还没结束,就又看到了一个妇女用破旧的床单半铺在地上半包裹着下半身,就那么裸露着上半身木然坐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乞讨。
第一次受到了这个国家的贫穷的冲击。现在在中国,无论小孩还是妇女都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吧。
买完鞋后,冯导对路线比较熟悉,要带我们抄近路,顺带叮嘱我们各自看好手机别被偷了。冯导居中,我俩分列左右。走了一段,迎面走来一位衣衫褴褛的半乞丐啃着一个说不清是什么的水果,在差不多与我们一米距离时,突然化身豌豆射手,把嘴里嚼的水果一口喷向冯导。冯导首当其冲,一身都是黏糊糊的黄不拉几的东西,看起来恶心透了。我俩也雨露均沾,身上也零零星星沾了一些。冯导处变不惊,顾不得恶心,紧声道:小心!快走,看好手机!注意小偷!我们快步向前走了一段,看到没有人跟上来,冯导才低头检查身上,咧着嘴骂道:,好恶心!呕!
冯导和我们解释:这里会有小偷团伙。有人负责引起注意,比如往你身上吐口水,然后道歉说不注意要给你擦擦;或者纠缠向你推销一些小东西,近身后,对方或团伙会趁你不注意偷钱或手机。有同事就遭遇过这样的套路被偷了手机。
全世界里,可能只有中国人最缺乏安全意识,因为在国内全了。出国在外,即便是在欧美,也是要提高安全意识的。白天防偷,晚上防抢。所以,注意安全在这里可不只是说一说那么简单,真的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后来,每次想起冯导被豌豆射手喷射后的反应,都是又佩服又忍俊不禁。
据说,我们住的区域是比较危险的区域。因为从别的地方打车回去时,不止一个司机告诉我们,我们那个区域夜里比较危险,甚至有人带着刀。然后和我们吐槽当地警察不作为,甚至说警察是阿里巴巴。与中国人对警察拥有天然的信任和尊敬相反,当地对警察的厌恶似乎是一个普遍的现象。提起警察,从来没有听到过当地人说过任何好话。
去年,曾有一个警察在与我们居住地一楼之隔的街道上被杀害。据说是被一刀毙命。而我们居住地的隔壁就是一个警察站。我们每天上下班都会经过警察局,经常看到持枪的警察。也可能是因为我们是外国人的缘故,警察对我们还算友好。一般路过时互不干涉,甚至有的还会友好的打招呼。
有个同事特别喜欢跑步,可能也是来的时间短比较新奇吧,还专门喜欢一大早去外面街上跑。外面的道路崎岖不平,到处是坑坑洼洼。他的跑步路线还经过一个交通枢纽,人非常多,鱼龙混杂。这个交通枢纽就是出租车司机口中的不安全地方之一。有经验的同事多次劝告,他仍不以为意。直到有一天早上,他要出门跑步时,项目上一个当地员工告诉他,当地员工经过路口拐角时,听到有两个当地人在对他指指点点并且商议着要对他做什么。然后他才取消了那天的跑步,消停了一段时间。后来,我们分析,可能是同事每天跑步形成了规律,被当地的不法分子盯上了,很可能是在计划要他。
有其他同事曾和他早上跑过一次后,觉得外面太乱,环境也很差,人多车多,再也不愿意外出跑步了。这同事消停一阵后,又开始按耐不住了,又隔三差五开始去跑步。不理解。听其他人的评价是:他就是没吃过亏,该说的都说了就尽到义务了,都是成年人了,只能说尊重选择吧。
后来,逐渐和项目上的当地员工熟悉了。有天上午,我带着两个翻译和客户开完会已经比较晚了。翻译小李对中餐一直很向往——也可能只是因为中餐昂贵。一份中餐主食大概在50元左右,即便对于中国人也是比较贵的,但是出国在外,贵也能理解,还在承受范围内,但是远远超过当地人的消费水平。她提议我带她去中餐馆吃饭。那天会议比较顺利,我也挺高兴。就答应了自费请她吃饭。小李居然还知道其中一家中餐馆的位置。我知道当地人几乎都不吃猪肉。我也曾经这个餐馆吃过饭,知道有牛肉面是适合他俩吃。他俩也同意了。到了餐馆,小李又想尝一下其他的食物。但是我看来看去,好像只有扬州炒饭可能适合他们。我印象里,扬州炒饭有胡萝卜,虾,鸡蛋。给他们解释后,他俩认为可以吃,特别是小李很想尝试一下。于是给他们点了一个牛肉面,一个扬州炒饭。服务员端上后,我们一边吃一边聊,他俩吃的都很满意,觉得味道很好。我不经意间一瞥,居然发现扬州炒饭里有火腿肠丁!一个激灵,脑子灵光一闪,想起来国内扬州炒饭的材料确实不一样,有的餐馆确实会用火腿肠。火腿肠是什么肉,自不必说。我心里直冒汗,不知道他俩发现会什么后果。同时也安慰自己说:鸡肉肠,一定是是鸡肉肠,都差不多,差不多。我看他俩吃的也挺香,就祈祷他俩赶紧吃完,千万不要发现。可是小李吃着吃着突然指着火腿肠丁问我:这是什么?我想给她说,这是鸡肉做的。还没等我说出口,这时候刚好中国厨师经过,正趴在我身后的沙发靠背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他俩扭头看向厨师,我一边扭头,一边祈祷:千万别说是猪肉,千万别说是猪肉。厨师和我对视了一眼,我俩在电光火石间完成了交流。厨师肯定地说:不是猪肉!然后,我和厨师又交流了一个眼神,互相会心一笑。一场风波终于平息。哈哈哈,结账后临出门时,我和厨师又交流了一个眼神,微微点了个头。江湖相忘,深藏功与名。
天地良心,这真不是我故意的。扬州炒饭放火腿肠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饭后路上,小李可能也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可是又没有什么证据。我俩讨论起了她信仰的宗教和吃饭的忌讳。我宽慰她,中国有句话叫“不知者无罪”她不明白,我还用英语给她翻译解释了一番。她说,no,no,no,我的信仰是在吃之前就要确定能不能吃,不能这样。我反问她:谁规定了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呢?她解释的我没完全明听懂,大意是,有专门的规定和可食用的食物清单,或者需要问上帝之类。我说:oh,so,ithinkgodisbusy。我的回答完全超出了她的意料,她听了一边忍不住哈哈大笑,一边似乎又觉得我说的话以及她的反应冒犯了上帝,疯狂在胸前划十字作祷告状。她笑完后,可能还沉浸在罪恶感中,明显沉默了。虽然我们比较熟悉了,但是我不知道这个算不算很严重的冒犯。于是郑重向她道歉。她告诉我,因为我不信教,不是他们当地人,也不是故意的,所以没关系。但是这些话是对上帝的亵渎,是对对方的不尊重,不要和其他人说。我赶紧点头答应——我来之前就知道,这里的宗教种类多,人们的信仰很,尽量不要沾惹宗教。
小李告诉我不要和别人说,但是我们一进了办公室,她就绘声绘色的把整个过程讲给了其他的当地人,其中还有客户方的一个对接人。刚开始我还不明白她说的什么,但是后来听到她说的关键词,以及看到客户方冲着我哈哈大笑的反应,我明白了她在讲什么。我只好又一遍向各位诚恳道歉。但是看他们的反应,好像也没很放在心上。
整个过程吧,就很迷惑。
刚来时的一个周末,冯导悠悠吐出一口烟,眼神迷离的和我说:唉,这里的生活,很无聊。我还兴致勃勃:哎,太好了!在国内太卷了,就算周末,心都放松不下来,很累。我就一直想过一段能让我无聊的日子。冯导对此嗤之以鼻,不置可否。
谁知道这话会应验的那么快。情况熟悉后,新奇感逐渐消失后。我慢慢感受到在埃塞生活的无聊。
实在太无聊了,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干。周末开始慢慢和同事们去逛街,陪同事们买东西,喝咖啡,逛皮革市场。
因为无聊,加上熟悉了周围的环境,觉得也没他们说的那么可怕,也不再那么紧张。晚上也开始和同事们结伴去周围的小酒吧喝酒。所谓的小酒馆,可能是类似国内的啤酒屋,或国内街边的大排档,甚至就是街边小店门口的一套简易桌椅,也没啥下酒菜,有时候我们就自己带一包中国超市买的花生、青豆、辣条、甚至瓜子,甚至啥也没有,摆开架势就“吨吨吨”一顿喝。
去的次数多了,其实觉得也就那样,没想象的那么恐怖。危险虽然有,人嘛,总是还要生活的。但是,一个人还是从来没去过,确实不安全。
亲身感受到战争冲突就发生在身边,才能体会到中国国内能有一个长期和平安定的环境是多么的可贵和重要。
几个月下来的感受,埃塞当地人整体对中国人还是非常友好的,但是外国人在这里确实也有安全风险。埃塞的人民似乎更认可和喜欢中国人,对欧美人反倒有一定的戒心和敌意。因为他们认为中国帮助他们建设了很多东西,卖给他们很多商品。周围的很多建筑、道路、商品都是由中国建设或者来自中国。所以他们喜欢和尊敬中国人。我和他们一些人聊过政治和经济,不止一个人和我说过,欧美这些白人,来埃塞都是只想要埃塞的资源,但是从来不帮助他们进行建设和发展。当地的许多人会把中国想象成一个发达、富饶、美丽、和平、幸福的地方。许多人非常非常向往中国。这是非常出乎我意料的。客观上,与埃塞相比,中国的确有资格称得上理想之国。我了解,这些年中国普通民众的生活也很累,压力很大。但是客观上讲,一个普通中国人的生活可能是绝大部分埃塞人可望而不可即,一辈子也达不到的梦想。这几年中国国内的问题也很严重,人民的戾气也很大。希望国内的和人民都能彼此互相珍惜和尊重吧。唉,一声叹息。
有很多人在埃塞呆的时间久了,会认为当地人太过于守旧,不知道接受新鲜事物,甚至直接骂他们笨。我有时候也会被当地人给气的忍不住骂他们不配合工作,不思改进。甚至有一次,去和财务部门沟通后直接对翻译小李说出“活该他们落后”的话——和财务部门打交道,财务部门做的确实过分了,小李都受不了他们经常和我吐槽埃塞人的坏毛病。骂归骂,但是,我打心底认为,人种平均智力上的差异并没有那么大。非洲现在的落后、贫穷、动荡冲突,基本都是来自于历史的原因。并不是他们天生就笨,就守旧,只是因为他们出生的环境不好,教育不够,不了解更先进的知识和技术,所以才会给人一种愚昧无知的印象。
客观上讲,我认为自己是一个很平凡的人,并无明显的天资过人之处。看过埃塞的情形,我很庆幸自己是出生在中国,而不是埃塞。如果我出生在埃塞,会不会比埃塞的普通人更优秀,我不知道,答案很可能是否定的。我曾设想过多次,如果我在街上遇到的流浪难民、乞讨儿童,或者是与我们共事的当地员工,他们如果出生在中国,生长在中国,会不会有一个全新的人生。我相信一定会的。